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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滿穹,月色皎皎,董小宛施施然的從房中出來,纖纖素手持著把團(tuán)扇輕搖。夏夜悶熱,她粉嫩臉頰上泛起了層層薄汗,索性搬了椅子到院中納涼。月華如水,從遙不可及的天際傾瀉而下。每每見到這樣的景致,她的腦海中總會想起李賀的《月漉漉篇》:
月漉漉,波煙玉。莎青桂花繁,芙蓉別江木。
粉態(tài)袷羅寒,雁羽鋪煙濕。誰能看石帆,乘船鏡中入。
秋白鮮紅死,水香蓮子齊。挽菱隔歌袖,綠刺罥銀泥。
微風(fēng)輕揚,吹亂了董小宛的鬢發(fā),她的目光癡癡地隨著月亮移動,其中有對遠(yuǎn)在蘇州母親的想念,也有對自己人生無處可依的悵然。
董小宛原本是富貴人家的好女兒,自幼學(xué)習(xí)琴棋書畫,也稱得上是才女一枚。可惜世事無常,在她十三歲那年,父親抱病而終,家道便自此中落。禍不單行,之后遇上歹人作惡,使得她不僅失去了父親留下的家業(yè),還背上了高筑的債臺。
就在董小宛為債務(wù)一籌莫展之際,母親又抑郁抱病。面對這些接踵而來的難題,董小宛實在是無力承擔(dān),畢竟她只是一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纖弱的雙肩擔(dān)不起這般沉重的責(zé)任。
從天而降的外債需要還,母親的病需要醫(yī)治,生存也需要錢,樣樣都離不開錢。深思熟慮后,董小宛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去秦淮河的路。雖然是賣藝不賣身,但一入秦樓楚館,她深知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秦淮河畔,向來不缺美人。但董小宛的美,不止于皮相美,還有飽讀詩書的風(fēng)雅美。因此,風(fēng)姿綽約的她,引得無數(shù)王孫公子慕名而來,一時間風(fēng)頭無兩。
曾經(jīng)的董小宛最不屑以色侍人,如今卻也得依靠賣弄風(fēng)情來謀生,世事變幻果真是沒有規(guī)章可循。美貌是把雙刃劍,給了她優(yōu)勢的同時,又帶來許多煩惱,由于她那一顰一笑有著動人心魄的魅力,所以總有些客人會輕薄于她,想要將她占為已有。
酒過三巡后,饒是董小宛脾氣再好,也忍不了那般調(diào)戲了,于是不管不顧起來,將那些對她不軌的客人通通得罪了遍。此后,來聽她談詩撫琴的客人多是白發(fā)垂髫的長者,聊些無關(guān)風(fēng)月的事,言笑晏晏,倒也頗為自在。
只是董小宛這般行徑,使得生意一落千丈,惹怒了老鴇。一個圖出淤泥而不染,一個圖財源滾滾而來。兩邊都有各自的堅持,因而盛怒之下,董小宛回了蘇州老家。
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便是債務(wù)可東躲西藏的欠著,她母親的病卻是拖不得的,須得日日用湯藥調(diào)養(yǎng)著。無奈之下,董小宛又將自己賣去了半塘的妓院。飄茵落溷,已是一種無奈。所以她仍堅持著賣藝不賣身的原則,只為留住自己最后的尊嚴(yán)。
妓院中,男女之間向來是銀貨兩訖的交易,沒有一絲的真情。董小宛雖見慣了這份冷酷,卻仍是對愛情持了一點期待。她在春寒料峭的清晨中等待著,在夏雷陣陣的雨夜中等待著,在秋風(fēng)蕭瑟的黃昏中等待著,在銀裝素裹的飛雪中等待著,漫漫歲月,她一直在等那個能救贖她出苦海的有情人。
日復(fù)一日中,董小宛都等得快絕望了。于是久居半塘的她為了平心靜氣,便應(yīng)了客人的邀請,前去一覽太湖的旖旎風(fēng)光,散卻滿身的浮躁。
就在這時,與董小宛糾纏一生的冒辟疆出現(xiàn)了。冒辟疆早年間就聽聞了董小宛的盛名,一直都想一睹佳人芳澤。途徑秦淮河未尋到董小宛,又特地來了半塘。聽聞董小宛遠(yuǎn)游在外,他又將手中的要緊事放在一邊,決定留下等一等。
深秋的夜晚帶著三分刺骨的涼意,董小宛便在席上多飲了幾杯,立時覺得暖和了不少。待到和冒辟疆見面的時候,她已成了個醉美人。冒辟疆瞧見董小宛斜倚在床頭,美目半合,面若芙蓉,美得像是一幅畫,竟看得失了神。一番交談下來,他們都有相見恨晚之感。礙于天色已晚,只能匆匆分別。
緣分最是妙不可言,有的人一面之緣十年傾心,有的人十年相伴一別兩寬。只這匆匆一面,董小宛便對冒辟僵念念不忘,有時癡癡地笑,有時又喟嘆不止,性情一改從前。
就在董小宛春心蕩漾時,她的母親卻離了人世。母親抱病多年,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她仍是無法接受這個現(xiàn)實。從今往后,她在這個世上,再無親人了。日夜憂思使得她纖秾合度的身形漸漸消瘦,淚盈于睫的模樣很是憔悴。
回到半塘,許是太思念母親的緣故,董小宛的身子便一直都不大好。之后,她又聽說了田弘遇搶奪佳麗的事情。同是風(fēng)塵女子,同樣的風(fēng)華絕代,今朝陳圓圓遭遇了這樣的事情,她擔(dān)憂自己的來日怕是難以善終。憂思愁慮間,董小宛仿若是枯枝牡丹,再不見昔日神采。
終日纏綿于病榻的董小宛已經(jīng)有了油盡燈枯之象,她如今孑然一身,對這人世已沒什么眷戀了。如花美人若就此香消玉殞,著實可惜,所以命運又給她的人生安排了一次轉(zhuǎn)機。
一別三年,董小宛從來都沒想過,此生居然還有與冒辟僵重逢的一日。眼前人是暌違已久的心上人,她孱弱的病容上露出了久違的微笑。冒辟疆的出現(xiàn)勝過任何湯藥,在那之后,她的氣色一天比一天好。
劫后逃生讓董小宛想通了許多,她覺得這大好年華不應(yīng)該耽擱在妓院中,她想從良,她想和冒辟疆共度一生,過上神仙眷侶的生活。
只是董小宛只知冒辟疆博聞強識,風(fēng)流倜儻,卻不曉得他早有家室,更與陳圓圓有過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前緣。可情之一字,熏神染骨,足以迷亂董小宛的心緒。
對的時間中,董小宛遇上了錯的人。她以為冒辟疆是一世良人終身可付,卻不知冒辟疆只是貪戀她的美色,從未想過娶她。最后還是在錢謙益、柳如是的幫助下,董小宛才順利贖了身。所有的問題都得到了解決,冒辟疆再也無法說出拒絕的話,終于娶了董小宛回家。
深宅大院中規(guī)矩頗多,董小宛又是那樣的出身,自然不被家族認(rèn)可。但愛一個人,姿態(tài)會低到塵埃里。后來的年歲里,她悉心侍奉冒辟疆的母親與妻子,更是將他的孩子們視若己出。這樣一個知分寸、識大體的女子,很得冒府眾人的喜歡。
在那一方宅院中,董小宛過上了她期盼已久的安穩(wěn)生活。由于董小宛才情出眾,所以常伴冒辟疆左右,為他紅袖添香。月色盈盈之際,有他們對酌佳釀的笑語。涼風(fēng)微拂之時,有他們共賞海棠春色的身影。所謂的歲月靜好,也莫過于此了。
若是大明王朝沒有覆滅,或許董小宛能在冒府終老一生??上胶佑许?,烽火連天,那份來之不易的平靜生活終究還是被打破了。
逃亡路上,生活艱苦,冒辟疆幾度病入膏肓,董小宛都衣不解帶地盡心照顧他,將不離不棄的深情做到了極致。然而積年累月地操勞下來,董小宛的身子卻被病痛慢慢侵蝕,終是到了魂歸西天的時候。
馮夢龍在《醒世恒言》中寫了一篇“賣油郎獨占花魁”的故事,同樣是流落煙花柳巷之地,同樣是蘭心蕙質(zhì)的美人,董小宛卻沒有莘瑤琴的幸運,未能遇到秦重那樣重情重義的男子。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單向奔赴的愛,是一個人的獨角戲,連落幕都是悲劇。
花開花又落,歲歲人不同。董小宛死后,冒辟疆的身側(cè)從不缺新人相伴,似乎董小宛只是他人生中的過客,匆匆去了也就忘了。直到晚年時,他才含悲帶淚地寫下《影梅庵憶語》,以此來懷念董小宛九年相伴的癡情。可惜時光一去不復(fù)返,再怎么傷懷也是無用的。他終究是辜負(fù)了董小宛那樣溫柔美好的女子,永遠(yuǎn)都欠她一世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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