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吳三桂馬不停蹄趕往北京,準備促成自己與李自成之間的和談,盡早結束這場亂世紛爭。然而,一則由吳氏族人冒死帶回來的消息,卻讓這個滿懷信心結束戰(zhàn)爭的前大明將領調轉馬頭,返回自己的老巢山海關。
原來,李自成等人進京以后,除了給崇禎皇帝收尸,還對大明王朝那群“貪官污吏”進行鞭打勒索,而吳三桂的父親吳襄也在此列。
更過分的是,李自成手下大將劉宗敏還趁機霸占了吳三桂的愛妾、秦淮八艷之一的陳圓圓。對于此事,李自成居然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們今天只能通過“沖冠一怒為紅顏”的詩句想象吳三桂聽聞此事后的反應。父親被打、家人被囚、愛妾被搶,一瞬間把他靈魂里最后的那點忠孝之心,毀了?;氐缴胶jP后不久,吳三桂開關門迎清軍。從此,中國歷史翻開新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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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這個一度死守山海關,抵擋清軍西進的大明山海關總兵,也是一個“忠臣孝子”。想當年,吳三桂的父親吳襄在與滿清八旗作戰(zhàn)中被圍,年輕的吳三桂驍勇善戰(zhàn),僅率500將士殺入陣中救出父親,成了舉世矚目的少年英雄,頗有些當年趙云殺入重圍救出后主劉禪的意味。
而吳三桂少年時期所處的大明,早已不是大明鐵騎踏平草原的時代。大明的軍隊不僅沒了朱棣時期稱霸天下的實力,連明憲宗成化年間的“犁庭掃穴”也搞不動了。
此時的大明,內憂外患。大明帝國的主人崇禎皇帝,雖有治國之心,卻無救國之能。在他手底下當差的有曾經用紅衣大炮轟死努爾哈赤的袁崇煥,也有治軍卓越的盧象升,還有農民軍的“克星”孫傳庭,然而這些人最終的下場,不過都成了迅速衰頹的大明王朝的“陪葬品”。
在這個充滿將才、帥才的末世王朝,吳三桂本無用武之地,卻因皇帝的剛愎自用、濫殺名將,反倒得以嶄露頭角,通過一次次的軍功,獲得地位提升。
27歲那年,吳三桂榮升大明寧遠團練總兵,成為薊遼總督洪承疇手下的一員猛將。為報答皇帝的知遇之恩,吳三桂在接下來的松錦會戰(zhàn)屢立奇功。為此,他的上司洪承疇曾以“忠可炙日,每逢大敵,身先士卒,絞殺虜級獨多”的字句來贊美大明末日的軍中希望。
不過,可笑的是,這個曾被吳三桂的忠心所感動的洪承疇,最終還是投降了曾經的敵手大清。但曾在戰(zhàn)場上建立殊功的吳三桂從此走入崇禎的內心,成了他眼中大明危局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崇禎十七年(1644年),大明帝國的喪鐘敲響,李自成率領的農民軍連克大同(今山西大同)、宣府(今河北張家口),兵鋒直指居庸關。最后時刻,崇禎皇帝還在“救命”與“全節(jié)”之間徘徊。直到李自成兵臨北京城下,他才如夢初醒,下旨封時任山海關總兵吳三桂為平西伯,令其火速帶手下的三萬關寧鐵騎進京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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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命令的吳三桂,或許下意識也想過忠君救國。不過,從當時大明與農民軍乃至關外的滿清八旗的態(tài)勢上來看,吳三桂據守山海關的三萬關寧鐵騎,無疑是夾在三方勢力之間的一枚“棋子”。收到朝廷調兵命令的吳三桂可以說是“壓力山大”。
作為曾經打哭過皇太極、陣斬過蒙古王子的明末最強部隊之一,關寧鐵騎也不是想調就能調的。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給到吳三桂的圣旨只有一個空空的“平西伯”頭銜,沒錢、沒糧,哪個士兵愿意拿命去給即將傾覆的王朝陪葬?
這意味著,一向由朝廷負擔的軍費開支,一下子轉到了吳三桂頭上。根據萬歷年間宋應昌編著的《經略復國要編》記載,關寧騎兵每月可獲得俸祿是1.6兩+半石大米,以及明朝折價1石大米≈1兩銀子來推算,養(yǎng)一個關寧士兵一年至少得花掉25兩銀子。除此之外,還得計算與士兵相關的各項安置費用。龐大的軍費開支,即便吳三桂腰纏萬貫,也扛不了多久。
在李自成軍隊入京之前,崇禎皇帝曾緊急召見吳三桂的父親吳襄。吳襄明確跟皇帝表態(tài),要調動關寧鐵騎,大概需要朝廷撥給糧餉100萬兩。雖然吳襄并未夸大和虛報,但崇禎聽到這個“報價”還是驚呆了,他直言自己沒錢,能否看在軍人職責與使命的份上,先干活后拿錢。
此刻,吳三桂也有自己的算盤。
在他眼里,大明一旦覆滅,將意味著他及其麾下的關寧鐵騎失去朝廷倚靠,成為頂著大明旗號的散兵游勇。
因此,吳三桂最終還是選擇率兵救駕。但決定戰(zhàn)爭勝負的往往是時間,吳三桂丟失的時間,導致統(tǒng)治天下達276年的大明帝國和它的末代主人崇禎皇帝,壽終正寢,已經無法挽救。崇禎十七年(1644年)三月十九日,“闖王”李自成率先一步進入京城,大明帝國隨即滅亡。
沒福氣等到“勤王之師”的崇禎皇帝,只能頂著“亡國之君”的頭銜,去面見大明的列祖列宗。正在全力督促部隊抵近京城勤王救駕的吳三桂,對此一無所知。直到次日,吳三桂的部隊抵達河北豐潤時,才聽聞自己奉詔前來救駕的主角崇禎皇帝,已經身死國滅。
吳三桂沒有想到,關寧鐵騎星夜奔馳,卻仍舊趕不上大明江山的坍塌速度。無奈,他只能命令大軍調轉馬頭,全速趕回山海關從長計議。至此,吳三桂進入了一生中最糾結、最矛盾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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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吳三桂而言,此時他更關心的是自己和麾下的關寧鐵騎該何去何從。
畢竟曾經的“忠君愛國”,說白了只是想在亂世中求得一份屬于自己的功名利祿,光耀門楣,僅此而已,并沒有世人所認為的那么偉大。
縱觀天下格局,除了自己和李自成之外,至少還有兩股勢力活動頻繁,即在關外伺機而動的大清攝政王多爾袞,以及尚在南方負隅頑抗的大明其他殘余武裝。但遠在山海關的吳三桂,自然無法與南方的大明殘余部隊取得聯系。
那么,擺在他面前的路只有兩條:要么投靠李自成,要么選擇多爾袞。
吳三桂明白,投靠李自成自然要比投誠多爾袞來得安全。畢竟他與李自成之間算是“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而入關解救北京之圍純屬聽命行事,更何況面都沒碰上,自然也不存在所謂的恩怨情仇。況且,在當時的民族觀念下,李自成雖說是大明的掘墓人,但好歹不是外族。在吳三桂的心中,投靠李自成倒也不是不能考慮的。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換個老板繼續(xù)打工,從大義上講并無違逆。
而面對關外的多爾袞則不同。且不說自己與關外八旗作戰(zhàn)的勝負,單從關寧鐵騎以往痛擊八旗、刺殺多爾袞的戰(zhàn)績上看,投誠關外簡直不要太危險了。
打從心底里,吳三桂或許從一開始就有投靠李自成的想法。但關寧鐵騎好歹也是大明正規(guī)軍,自己想投誠,手底下的人還不一定跟自己一條心呢。因此,在這段時日里,吳三桂的基本態(tài)度就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對于吳三桂的小算盤,李自成或許也心領神會。吳三桂前腳掉頭返回山海關,李自成后腳就派大明前任宣府總兵唐通給吳三桂送去四萬兩白銀以及其父吳襄手書的一封信函。
拋卻情感傾向,當時的吳三桂與關寧鐵騎就像被綁在時局里的重要砝碼,倒向哪一方,哪一方就能增加勝算。李自成此時如此“器重”吳三桂,難免讓吳三桂產生了被利用的感覺。但其父的來信以及四萬兩白銀的糧餉軍資,卻又不得不讓吳三桂對此予以重視。
面對李自成的勸降,吳三桂很明白,這事能不能成,關鍵看關寧眾將士的“決心”。
據記載,面對即將上門的李自成使者,吳三桂召集了軍中將領說明情況,由將士們“投票”決定未來的命運。
這支關寧鐵騎并未像他們的主帥那樣優(yōu)柔寡斷,也許他們不想再在這亂世中漂泊不定,守著一個已經逝去的王朝的背影;又或者是他們早就為自己的命運,計劃好了未來??傊瑢⑹總兙尤划惪谕暤卣f,唯吳三桂命令是從。
選擇權再次回到了吳三桂手中。
但吳三桂的目的終于達到了,他決定親率關寧鐵騎入關面見李自成,共謀大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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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勸降吳三桂的李自成卻不見得是這么想。
吳三桂手底下的關寧鐵騎,對于心懷天下的李自成而言,如鯁在喉。可以說,李自成招降吳三桂并非看重對方什么,完全只是出于擔心關寧鐵騎得知自己稱帝后,在背后下黑手,或直接投降多爾袞,從而使得自己“坐天下”少了勝算。
因此,進京后的李自成還是按照原計劃拷掠了所有大明官員,包括吳三桂的父親吳襄,同時縱容手下搶奪吳三桂的愛妾陳圓圓。
對君王可以“不忠”,但此時,吳三桂卻不能對父親“不孝”。而身為一個男人,自己的愛妾被人霸占了,不得不說是一種恥辱,因此,便有了世間傳聞的“沖冠一怒為紅顏”。
從更深一層理解,無論是父親還是自己,都曾是大明王朝的官員。即便李自成今日看在關寧鐵騎的震懾力上,不會對自己怎樣,但難保他日坐穩(wěn)了天下后,不會給自己來個卸磨殺驢。
于是,倒霉的吳三桂停下了投奔李自成的步伐,再一次帶兵折返回山海關。
隨后,義憤填膺的關寧鐵騎在農民軍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偷襲了他們,重新奪回了山海關。而遠在京城的李自成,看到從山海關逃回的殘兵敗將,心里納了悶:怎么,我誠心實意邀你共商國是,你居然給臉不要臉?
面對搖擺不定的吳三桂,李自成決定親率十萬大軍,押著吳三桂的父親及他一直宣誓效忠的大明崇禎皇帝的遺孤,前往山海關問個清楚。而趕跑了農民軍的吳三桂,此時心里也很痛苦。
他明白,自己帶兵殺回山海關,必然導致自己與李自成之間微妙的關系徹底破裂,而破裂的結果,就是葬送了吳氏家族在北京的一干族人,以及將自己逼到退無可退的邊緣。
形勢緊迫,李自成的大軍已經向山海關進發(fā)。
自知無力抵抗農民軍的吳三桂只能求助身邊的軍師。軍師建議,在這種情形下,必須迅速做出決定,請關外的多爾袞幫個忙,共同消滅李自成,事成之后,重謝對方。
吳三桂照著軍師的意思,給多爾袞寫了一封信。
他并不知道,一封求援信是否能打動尚在關外“坐山觀虎斗”的多爾袞。
多年與滿清八旗作戰(zhàn),雙方有不共戴天的血仇。而曾經的仇人如今行將就戮,多爾袞不伸出援手也在情理之中。
當多爾袞看到信中所言,“乞念亡國孤臣忠義之言,速選精兵,直入中脅、西脅”時,他明白吳三桂是真的攤上事了,不然怎么會把進軍路線也告訴他呢?但信中的吳三桂明明已經毫無退路,卻還擺出一副末代良臣的模樣,乞求與多爾袞合作。因此,多爾袞照著吳三桂的話,回了一封信。
信中大致意思說,他相當同情大明皇上的遭遇,愿意率軍入關平叛。不過,他更欣賞吳三桂的愛國之情,愿以親王之位相贈,換取邊關安寧。
在回信里,多爾袞壓根沒提借兵給吳三桂的事,甚至還對吳三桂進行了招降。
反觀這頭,吳三桂見到多爾袞這封模棱兩可的書信,也是摸不著頭腦。礙于李自成強大軍事實力,他不得不采納手下的建議,先跟李自成談判。能拖一天是一天,繼續(xù)等待多爾袞方面的消息。
令吳三桂始料未及的是,雙方在兵臨山海關這個事情上表現出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史載,李自成仗著人多勢眾,一路慢悠悠地走,花了將近半個月才抵達山海關。而遠在關外的多爾袞,居然“一晝夜間行軍兩百里矣”。正因如此,才使得身處夾縫危機中的吳三桂及其關寧鐵騎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
可惜,當李自成大軍抵達永平(今河北秦皇島)時,多爾袞的援軍還未到。
吳三桂只能做好一切戰(zhàn)斗準備,在山海關西側石河展開防御態(tài)勢,嚴陣以待,一場大戰(zhàn)即將爆發(fā)。
此時,吳三桂的心里既焦急又擔心。他只能再次致書多爾袞,催促對方盡快出兵。史載,在信中,他一度稱多爾袞的八旗為“仁義之師”,出兵只為拯救大明,而非一己之私。自己與多爾袞之間純屬合作關系,共同御賊。
直到名震天下的山海關大戰(zhàn)爆發(fā)之時,多爾袞的援兵距此尚有一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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